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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题01 《城南旧事》-中学生国学课外读物选粹初中版(五) 2020中考语文

1、专题1 城南旧事林海音(1918年2001年),原名林含英,女,1918年出生于日本大阪,台湾苗栗县头份镇人,祖籍广东蕉岭,著名作家。1921年林海音随父母返回台湾。1923年随父母迁到北京,定居城南。1948年回到台湾,开始文学创作。曾担任世界日报记者、编辑,主持联合报副刊10年。一生创作了多部长篇小说和短篇小说集。林海音于1994年荣获“世界华文作家协会”及“亚华作家文艺基金会”颁赠的“向资深华文作家致敬奖”,于1998年获“世界华文作家大会”颁“终身成就奖”。其自传体长篇小说城南旧事,于1999年获第二届五四奖“文学贡献奖”,德文版获瑞士颁赠“蓝眼镜蛇奖”。她所创立的纯文学出版社(196

2、8-1995)堪称中国第一个文学专业出版社,曾出版了许多脍炙人口的好书城南旧事是台湾女作家林海音的代表作。该作品通过英子童稚的双眼对童年往事的回忆,讲述了一段关于英子童年时的故事,反映了作者对童年的怀念和对北京城南的思念。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末,六岁的小姑娘林英子住在北京城南的一条小胡同里。经常痴立在胡同口寻找女儿的“疯”女人秀贞,是英子的一个朋友。秀贞曾与一个大学生思康暗中相爱,后来思康回了老家,再也没回来。秀贞生下的女儿小桂子又被家人送到城墙根脚下,不知去向。英子对她非常同情,于是答应帮秀贞找小桂子。英子在不经意间发现妞儿的身世与小桂子极其相似,又发现她脖颈后的青记,急忙带她去找秀贞。秀贞与离

3、散六年的女儿相认后,立刻带妞儿去找寻爸爸。但最终在赶火车时母女二人一同丧命于火车下。英子发着高烧,昏迷了十天,差点丢了性命。后来英子一家迁居新帘子胡同。英子又在附近的荒园中认识了一个厚嘴唇的年轻人。他为了供给弟弟上学,不得不去偷东西。英子觉得他很善良,但又分不清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不久,英子在荒草地上捡到一个小铜佛,被便衣警察发现,带巡警来抓走了这个年轻人,这件事使英子非常难过,因为失去了一个朋友。后来,兰姨娘来到英子家,英子发现爸爸对兰姨娘的态度不对,英子想了一个办法,把兰姨娘介绍给德先叔,后来他们俩相爱,最后他们一起乘马车走了。英子九岁那年,她的奶妈宋妈的丈夫来到林家。英子得知宋妈的儿子两年

4、前被淹死,女儿也被丈夫送给了一对没有儿女的骑三轮的夫妇,心里十分伤心,不明白宋妈为什么撇下自己的孩子不管,来伺候别人。后来,宋妈也被她丈夫用小毛驴接走了。最后,英子的爸爸也因肺病去世。英子因为爸爸的离开,体会到了自己的责任,觉得自己长大了。作品主题城南旧事描写了20世纪20年代末北京城南一座四合院里一家普通人的生活,通过小姑娘英子童稚的眼睛,来看当时北京形形色色和许许多多的人和事,文章中的人物最后都离小英子而去,表达了告别童年的悲伤和怀念的情感。向世人展现了大人世界的悲欢离合,有种说不出的天真,却道尽人世复杂的情感。通过看似狭小的描写,却反映了当时北京的整个历史面貌,有极强的社会意义。带领人们

5、重温了当年那笼罩着愁云惨雾的生活。小英子作为一个主要人物出现在文章中,当她发现大人们的良好愿望与现实之间存在着巨大反差时,她天真善良的幼小心灵就愈发显得孱弱。缠绕在文章中那种无往不复的悲剧轮回也就更加令人触目和深省,这也正是该小说显得丰富厚重的关键之笔。 网以现时的角度来观察,城南旧事中所描绘的事件大多是时代造成的悲剧,各有各的痛楚。封建伦理道德逼疯了秀贞,小偷、兰姨娘、宋妈也有各自的血泪史,然而从整个文本来说,其主旨并非是对旧制度的控诉,而是以一个纯真的少女的童心折射出这些底层不幸人物的人性光辉。文章极力淡化善恶标准,以欢乐的童心对待现实的丑陋,在沉重的现实中保留一片自由快乐的天空。可以说,

6、小英子打开了成人世界所忽视的视角,这个视角是以质朴、单纯、善良的心去待人处事。这些视角本来为我们所共有,却在世俗陈规的劫持下慢慢遗忘、丢失。小说中的小英子似乎就是现实中我们“最熟悉的陌生人”。这种陌生与熟悉感冲淡了对小偷的仇恨,勾起了纯真的年代,令人感叹良多。整部作品始终贯穿着对成长内涵的诠释,对童年美好生活的依恋却敌不过现实的变化。 来源:Z.xx.k.Com艺术特色城南旧事以深挚的情怀和笔触追述20世纪20、30年代北京城南的旧事,叙事结构包括两层,表层结构是串珠式的,以成长为线,将小英子童年经历的五个故事集合在一起。深层结构是作者内心创作情感的表露与寄托,小说以不断的离去来组织情节,推动

7、故事的发展。在内外两层结构的结合与互补下,小说得到了完整的表达与阐释。包含了作者绵延不绝的乡思乡愁,是公认的乡愁文学力作。城南旧事中表达乡愁有以下特点:一、被女儿情结滋养的乡愁。驴打滚儿追忆了因家境窘迫到城里做奶妈的宋妈的故事,她忍受着骨肉分离的痛苦,而自己的孩子们也在无爱的贫苦中丧失。林海音的小说创作有自己一以贯之的主题,那就是对中国女性命运的关心和思考。二、富有悲剧意蕴的乡愁。每段故事的结果,里面的主角都是离我而去,一直到最后一篇爸爸的花儿落了,亲爱的爸爸也离去了,我的童年结束了。三、乡愁的书写方式。而林海音的小说是纯粹的怀乡小说。她淡化了家国神话的建构和时代风云的宏大叙事,透过自己作为女

8、性的故乡经验,书写女性在乡土世界的生命成长;并以女性人生领域里大量琐碎而真实的日常生活题材,解构了以男性的家国情怀为代表的故乡叙事传统。这种情形决定了她笔下怀乡小说的书写乡愁的出发点。 城南旧事满含着怀旧的基调,将其自身包含的多层次的情绪色彩,以一种自然的、不着痕迹的手段精细地表现出来。是具有极强的平民意识,一部纯美的散文式的电影;一种委婉的诗意,一片宁静的意境;近乎一幅素雅、淡泊、简约的中国水墨画;满含人间烟火味,却无半分名利心。 #网作品评价画家关维兴:城南旧事之所以能够感动许多读者,关键在于写实的表达,以及其中恰到火候的真诚与温度。 导演吴贻弓:小说城南旧事中沉沉的相思、淡淡的哀愁深深打

9、动了人心,整部小说充满了朴素、温馨的思想感情。当这部影片上映后,这种情感同样打动了无数的观众。 影视演员沈洁:林海音的作品其实更适合拍成电影。因为她的作品故事很简单,没有什么修饰,所以在改剧本时编剧很注重加强节奏和情节性。 后世影响城南旧事一书既是作者童年生活的写照,更是当年北京平民生活的写真,也是她最具影响的作品。曾被评选为亚洲周刊“二十世纪中文小说一百强”。1999年列入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和北京图书大厦联合发起选出的“百年百种优秀中国文学图书”书单。2000年列入人民文学出版社策划出版的“新课标中学生必读丛书”。其中的多篇作品还被选入中学教材。城南旧事为百年百部中国儿童文学经典书系之一,该书

10、系既是有史以来中国原创儿童文学作品的集大成出版工程,也是具有重要现实意义和历史价值的文化积累与传承工程,又是将现代中国儿童文学精品重塑新生的推广工程。 (一)惠安馆传奇(一)来源:学|Z|X|X|K太阳从大玻璃窗透进来,照到大白纸糊的墙上,照到三屉桌上,照到我的小床上来了。我醒了,还躺在床上,看那道太阳光里飞舞着的许多小小的,小小的尘埃。宋妈过来掸窗台,掸桌子,随着鸡毛掸子的舞动,那道阳光里的尘埃加多了,飞舞得更热闹了,我赶忙拉起被来蒙住脸,是怕尘埃把我呛得咳嗽。 宋妈的鸡毛掸子轮到来掸我的小床了,小床上的棱棱角角她都掸到了,掸子把儿碰在床栏上,格格地响,我想骂她,但她倒先说话了: “还没睡够

11、哪!”说着,她把我的被大掀开来,我穿着绒褂裤的身体整个露在被外,立刻就打了两个喷嚏。她强迫我起来,给我穿衣服。印花斜纹布的棉袄棉裤,都是新做的,棉裤筒多可笑,可以直立放在那里,就知道那棉花够多厚了。 妈正坐在炉子边梳头,倾着身子,一大把头发从后脖子顺过来,她就用篦子篦呀篦呀的,炉上是一瓶玫瑰色的发油,天气冷,油凝住了,总要放在炉子上化一化才能擦。 “宋妈,我跟你去买菜。” 宋妈说:“你不怕惠难馆的疯子?” 宋妈是顺义县的人,她也说不好北京话,她说成“惠难馆”,妈说成“灰娃馆”,爸说成“飞安馆”,我随着胡同里的孩子说“惠安馆”,到底哪一个对,我不知道。 我为什么要怕惠安馆的疯子?她昨天还冲我笑呢

12、!她那一笑真有意思,要不是妈紧紧拉着我的手,我就会走过去看她,跟她说话了。 惠安馆在我们这条胡同的最前一家,三层石台阶上去,就是两扇大黑门凹进去,门上横着一块匾,路过的时候爸爸教我念过:“飞安会馆”。爸说里面住的都是从“飞安”那个地方来的学生,像叔叔一样,在大学里念书。 “也在北京大学?”我问爸爸。 “北京的大学多着呢,还有清华大学呀!燕京大学呀!” “可以不可以到飞安不,惠安馆里找叔叔们玩一玩?” “做晤得!做晤得!”我知道,我无论要求什么事,爸终归要拿这句客家话来拒绝我。我想总有一天我要迈上那三层台阶,走进那黑洞洞的大门里去的。 是昨天,我跟着妈妈到骡马市的佛照楼去买东西,妈是去买擦脸的鸭

13、蛋粉,我呢,就是爱吃那里的八珍梅。我们从骡马市大街回来,穿过魏染胡同,西草厂,到了椿树胡同的井窝子,井窝子斜对面就是我们住的这条胡同。刚一进胡同,我就看见惠安馆的疯子了,她穿了一件绛紫色的棉袄,黑绒的毛窝,头上留着一排刘海儿,辫子上扎的是大红绒绳,她正把大辫子甩到前面来,两手玩弄着辫梢,愣愣地看着对面人家院子里的那棵老洋槐。干树枝子上有几只乌鸦,胡同里没什么人。 妈正低头嘴里念叨着,准是在算她今天共买了多少钱的东西,好跟无事不操心的爸爸报帐,所以妈没留神已经走到了“灰娃馆”。我跟在妈的后面,一直看疯子,竟忘了走路。这时疯子的眼光从洋槐上落下来,正好看到我,她眼珠不动地盯着我,好像要在我的脸上找

14、什么。她的脸白得发青,鼻子尖有点红,大概是冷风吹冻的,尖尖的下巴,两片薄嘴唇紧紧地闭着。忽然她的嘴唇动了,眼睛也眨了两下,带着笑,好像要说话,弄着辫梢的手也向我伸出来,招我过去呢。不知怎么,我浑身大大地打了一个寒战,跟着,我就随着她的招手和笑意要向她走去。可是妈回过头来了,突然把我一拉: “怎么啦,你?” “嗯?”我有点迷糊。妈看了疯子一眼,说: “为什么打哆嗦?是不是怕是不是要溺尿?快回家!”我的手被妈使劲拖拉着。 回到家来,我心里还惦念着疯子的那副模样儿。她的笑不是很有意思吗?如果我跟她说话我说:“嗯!”她会怎么样呢?我愣愣地想着,懒得吃晚饭,实在也是八珍梅吃多了。但是晚饭后,妈对宋妈说:

15、 “英子一定吓着了。”然后给我沏了碗白糖水,叫我喝下去,并且命令我钻被窝睡觉。 这时,我的辫子梳好了,追了宋妈去买菜,她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她的那条恶心的大黑棉裤,那么厚,那么肥,裤脚缚着。别人告诉妈说,北京的老妈子很会偷东西,她们偷了米就一把一把顺着裤腰装进裤兜子,刚好落到缚着的裤脚管里,不会漏出来。我在想,宋妈的肥裤脚里,不知道有没有我家的白米? 经过惠安馆,我向里面看了一下,黑门大开着,门道里有一个煤球炉子,那疯子的妈妈和爸爸正在炉边煮什么。大家都管疯子的爸爸叫“长班老王”,长班就是给会馆看门的,他们住在最临街的一间屋子。宋妈虽然不许我看疯子,但是我知道她自己也很爱看疯子,打听疯子的

16、事,只是不许我听我看就是了。宋妈这时也向惠安馆里看,正好疯子的妈妈抬起头来,她和宋妈两人同时说“吃了吗?您!”爸爸说北京人一天到晚闲着没有事,不管什么时候见面都要问吃了没有。 出了胡同口往南走几步,就是井窝子,这里满地是水,有的地方结成薄薄的冰,独轮的水车来一辆去一辆,他们扭着屁股推车,车子吱吱口丑口丑的响,好刺耳,我要堵起耳朵啦!井窝子有两个人在向深井里打水,水打上来倒在一个好大的水槽里,推水的人就在大水槽里接了水再送到各家去。井窝子旁住着一个我的朋友和我一般高的妞儿。我这时停在井窝子旁边不走了,对宋妈说: “宋妈,你去买菜,我等妞儿。” %网 妞儿,我第一次是在油盐店里看见她的。那天她两只

17、手端了两个碗,拿了一大枚,又买酱,又买醋,又买葱,伙计还逗着说:“妞儿,唱一段才许你走!”妞儿眼里含着泪,手摇晃着,醋都要洒了,我有说不出的气恼,一下窜到妞儿身旁,插着腰问他们: “凭什么?” 就这样,我认识了妞儿。 妞儿只有一条辫子,又黄又短,像妈在土地庙给我买的小狗的尾巴。第二次看见妞儿,是我在井窝子旁边看打水。她过来了,一声不响地站在我身边,我们俩相对笑了笑,不知道说什么好。等一会儿,我就忍不住去摸她那条小黄辫子了,她又向我笑了笑,指着后面,低低的声音说: “你就住在那条胡同里?” “嗯。”我说。 “第几个门?” 我伸出手指头来算了算: “一,二,三,四,第四个门。到我们家去玩。” 她摇

18、摇头说:“你们胡同里有疯子,妈不叫我去。” “怕什么,她又不吃人。” 她仍然是笑笑的摇摇头。 妞儿一笑,眼底下鼻子两边的肉就会有两个小漩涡,很好看,可是宋妈竟跟油盐店的掌柜说: “这孩子长得俊倒是俊,就是有点薄,眼睛太透亮了,老像水汪着,你看,眼底下有两个泪坑儿。” 我心里可是有说不出的喜欢她,喜欢她那么温和,不像我一急宋妈就骂我的:“又跳?又跳?小暴雷。”那天她跟我在井窝子边站一会儿,就小声地说:“我要回去了,我爹等着我吊嗓子。赶明儿见!” 我在井窝子旁跟妞儿见过几次面了,只要看见红棉袄裤从那边闪过来,我就满心的高兴,可是今天,等了好久都不见她出来,很失望,我的绒褂子口袋里还藏着一小包八珍梅

19、,要给妞儿吃的。我摸摸,发热了,包的纸都破烂了,粘乎乎的,宋妈洗衣服时,我还得挨她一顿骂。 我觉得很没意思,往回家走,我本来想今天见妞儿的话,就告诉她一个好主意,从横胡同穿过到我家,就用不着经过惠安馆,不用怕看见疯子了。 我低头这么想着,走到惠安馆门口了。 “嘿!” 吓了我一跳!正是疯子。咬着下嘴唇,笑着看我。她的眼睛真透亮,一笑,眼底下就像宋妈说的,怎么也有两个泪坑儿呀!我想看清楚她,我是多么久以前就想看清楚她的。我不由得对着她的眼神走上了台阶。太阳照在她的脸上,常常是苍白的颜色,今天透着亮光了。她揣在短棉袄里的手伸出来拉住我的手,那么暖,那么软。我这时看看胡同里,没有一个人走过。真奇怪,我

20、现在怕的不是疯子,倒是怕人家看见我跟疯子拉手了。 网 “几岁了?”她问我。 “嗯六岁。” “六岁!”她很惊奇地叫了一声,低下头来,忽然撩起我的辫子看我的脖子,在找什么。“不是。”她喃喃地自己说话,接着又问我: “看见我们小桂子没有?” “小桂子?”我不懂她在说什么。 这时大门里疯子的妈妈出来了,皱着眉头怪着急地说:“秀贞,可别把人家小姑娘吓着呀!”又转过脸来对我说: “别听她的,胡说呢!回去吧!等回头你妈不放心,嗯,听见没有?”她说着,用手扬了扬,叫我回去。 我抬头看着疯子,知道她的名字叫秀贞了。她拉着我的手,轻摇着,并不放开我。她的笑,增加了我的勇气,我对老的说: “不!” “小南蛮子儿!”

21、秀贞的妈妈也笑了,轻轻地指点着我的脑门儿,这准是一句骂我的话,就像爸爸常用看不起的口气对妈说“他们这些北仔鬼”是一样的吧!“在这玩不要紧,你家来了人找,可别赖是我们姑娘招的你。” “我不说的啦!”何必这么嘱咐我?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都知道。妈妈打了一只金镯子,藏在她的小首饰箱里,我从来不会告诉爸爸。 “来!”秀贞拉着我往里走,我以为要到里面那一层一层很深的院子里去找上大学的叔叔们玩呢,原来她把我带进了他们住的门房。 屋里可不像我家里那么亮,玻璃窗小得很,临窗一个大炕,炕中间摆了一张矮桌,上面堆着活计和针线盒子。秀贞从矮桌上拿起了一件没做完的衣服,朝我身上左比右比,然后高兴地对走进来的她的妈

22、妈说: “妈,您瞧,我怎么说的,刚合适!那么就开领子吧。”说着,她又找了一根绳子绕着我的脖子量,我由她摆布,只管看墙上的那张画,那画的是一个白胖大娃娃,没有穿衣服,手里捧着大元宝,骑在一条大大的红鱼上。 秀贞转到我的面前来,看我仰着头,她也随着我的眼光看那张画,满是那么回事地说: “要看炕上看去,看我们小桂子多胖,那阵儿才八个月,骑着大金鱼,满屋里转,玩得饭都不吃,就这么淘” “行啦行啦!不害臊!”秀贞正说得高兴,我也听得糊里糊涂,长班老王进来了,不耐烦地瞪了秀贞一眼说她。秀贞不理会她爸爸,推着我脱鞋上炕,凑近在画下面,还是只管说: “没关系,我把手表送给小桂子,她有了表就有一定时候回家了。”

23、可是,这时我倒想起妈会派宋妈来找我,便又说“我也要回家了。” 秀贞听我说要走,她也不发愣了,一面随着我下了炕,一面说:“那敢情好,先谢谢你啦!看见小桂子叫她回来,外面冷,就说我不骂她,不用怕。” 我点了点头,答应她,真像有那么一个小桂子,我认识的。 我一边走着一边想,跟秀贞这样玩,真有意思;假装有一个小桂子,还给小桂子做衣服。为什么人家都不许他们的小孩子跟秀贞玩呢?还管她叫疯子?我想着就回头去看,原来秀贞还倚着墙看我呢!我一高兴就连跑带跳地回家来。 宋妈正在跟一个老婆子换洋火,房檐底下堆着字纸篓、旧皮鞋、空瓶子。 我进了屋子就到小床前的柜里找出手表来。小小圆圆的金表,镶着几粒亮亮的钻石,上面的

24、针已经不能走动了,妈妈说要修理,可一直放着,我很喜欢这手表,常常戴在手上玩,就归了我了。我正站在三屉桌前玩弄着,忽然听见窗外宋妈正和老婆子在说什么,我仔细听,宋妈说: “后来呢?” “后来呀,”换洋火的老婆子说:“那学生一去到如今就没回来!临走的时候许下的,回他老家卖田卖地,过一个月就回来明媒正娶她。好嘛!这一等就是六年啦!多傻的姑娘,我眼瞧着她疯的。” “说是怎么着?还生了个孩子?” “是呀!那学生走的时候,姑娘她妈还不知道姑娘有了,等到现形了,这才赶着送回海淀义地去生的。” “义地?” “姑娘打这儿就疯啦?” “可不,打这儿就疯了!可怜她爹妈,这辈子就生下这么个姑娘,唉!” 两个人说到这儿

25、都不言语了,我这时已经站到屋门口倾听。宋妈正数着几包红头洋火,老婆子把破烂纸往她的大筐里塞呀塞呀!鼻子里吸溜着清鼻涕。宋妈又说: “下回给带点刨花来。那你跟疯子她们是一地儿的人呀?” “老亲喽!我大妈娘家二舅屋里的三姐算是疯子她二妈,现在还在看坟,他们说的还有错儿吗?” 宋妈一眼看见了我,说: “又听事儿,你。”“我知道你们说谁。”我说。 “说谁?” “小桂子她妈。” “小桂子她妈?”宋妈哈哈大笑,“你也疯啦?哪儿来的小桂子她妈呀?” 我也哈哈笑了,我知道谁是小桂子她妈呀! (二)惠安馆 (三) 妞儿每次也是玩得够不够的才看看窗外,忽然叫道:“可得回去了!”说完她就跑,急得连“再见”都来不及说

26、。 忽然一连几天,横胡同里接不到妞儿了,我是多么的失望,站在那里等了又等。我慢慢走向井窝子去,希望碰见她,可是没有用。下午的井窝子没那么热闹了,因为送水的车子都是上午来,这时只有附近人家自己推了装着铅桶的小车子来买井水。 我看见长班老王也推了小车子来,他一趟一趟来好几趟了,见我一直站在那里,奇怪地问我: “小英子,你在这儿发什么傻?” 我没有说什么,我自己心里的事,自己知道。我说: “秀贞呢?”我想如果等不到妞儿,就去找秀贞,跨院里收拾得好干净了。但是老王没理我,他装满了两桶水,就推走了。&网 我正在犹豫着怎么办的时候,忽然从西草厂口上,转过来一个熟悉的影子,那正是妞儿,我多高兴!我跑着迎上去

27、,喊她:“妞儿!妞儿!”她竟不理我,就像不认识我,也像没听见有人叫她。我很奇怪,跟在她身边走,但她用手轻轻赶开我,皱着眉头眨眼,意思叫我走开。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见她身后几步远有一个高大的男人,穿着蓝布大褂,手提着一个脏了的长布口袋,袋口上露出来我看见是一把胡琴。 我想这一定是妞儿的爸爸。妞儿常说“我怕我爹打”、“我怕我爹骂”的话,我现在看那样子就知道,我不跟妞儿再说话了,就转身走回家,心里好难受。我口袋里有一块滑石,可以在砖上写出白字来,我掏出来,就不由得顺着人家的墙上一直画下去,画到我家的墙上。心里想着如果没有妞儿一起玩,是多么没有意思呢! 我刚要叫门,忽然听见横胡同里咚咚咚有人跑步声,

28、原来是妞儿气喘着跑来了,她匆匆忙忙神色不安地说:“我明儿再来找你。”没等我回答,她就又跑回横胡同了。 第二天早晨,妞儿来找我,我们在西厢房里,蹲下来看小油鸡。掀开藤箱盖子,我们俩都把手伸进去摸小油鸡的羽毛,这样摸着摸着,谁也没说话。我本来是要说话的,但是没有出声,只是心里在问她:“妞儿,为什么好多天没来找我?”“妞儿,是你爸爸很厉害不许你来吗?”“妞儿,昨天为什么不许我跟你说话?”“妞儿,你一定有什么难受的事吧?”真奇怪,这些话都是我心里想的,并没有说出口,可是她怎么知道的,竟用眼泪来回答我?她不说话,也不用袖子去抹眼,就让眼泪滴答滴答落在藤箱里,都被小油鸡和着小米吃下去了! 我不知怎么办好了

29、,从侧面正看见她的耳朵,耳垂上扎了洞用一根红线穿过去,妞儿的耳朵没有洗干净,边沿上有一道黑泥。我再顺着她的肩膀向下看,手腕上有一条青色的伤痕,我伸手去撩起她的袖口看,她这才惊醒了,吓得一躲闪,随着就转过头来向我难过地笑笑。早晨的太阳,正照到西厢房里,照到她的不太干净的脸上,又湿又长的睫毛,一闪动,眼泪就流过泪坑淌到嘴边了。 忽然,她站起来,撩开袖口,撩起裤角,轻轻地说: “看我爸爸打的!” 我是蹲着的,伸出手正好摸到她腿上那一条条肿起的伤痕。我轻轻地摸,倒惹得她哭出声音来了。她因为不敢放声,嘤嘤地小声哭,真是可怜。我说: “你爸爸干吗打你?” 她当时说不出话来,哭了好一会儿才说: “他不许我出

30、来玩。” “是因为在我家待太久了?” 妞儿点点头。 因为在我家玩久了,害得她挨打,我又难过,又害怕,想到那个高大的男人,我不由得说: “那么你快回去吧!”她站着不动,说: “他一早出去还没回来。” “那么你妈呢?”*网来源:Zxxk.Com “我妈也拧我,她倒不管我出来的事。爸爸也打她。打了她,她就拧我,说是我害的。” 妞儿哭了一阵子好些了,又跟我说这说那的,我说我从来没见过她的妈妈,妞儿说她的妈妈有点跛,一天到晚就是坐在炕头上给人缝补衣服赚钱。 我告诉妞儿,我们从前不住在北京,是从一个很远的岛上来的,她也说: “我们从前也不住在这儿,我们住在齐化门那边。” “齐化门?”我点点头说,“我知道那

31、地方。” “你怎么会也知道齐化门呢?”妞儿奇怪地问我。 我想不出我是怎么知道的,但我的确知道,好像有什么人大清早曾带我去过那里,而且我也像看见了那里的样子似的,不,不,不是,我所看见的很模糊,也许那是一个梦吧?因此我就回答妞儿说: “我梦见过那个地方,有没有城墙?有一天,有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包袱,大清早上,偷偷地向城墙走去” “你是讲故事吧?” “也许是故事。”我斜着头又深深地想了想,“反正我知道齐化门就是了。” 妞儿笑了笑,手伸过来搂着我的脖子,我的手也伸过去搂住她的。但当我捏住她的肩头,她轻喊了一声:“痛!痛!” 我的手连忙松开,她又皱着眉说:“连这儿都给我抽肿了!” “什么抽的?” “掸子

32、。”停了一下她又说,“我爸,还有我妈,他们”但她顿住不说下去了。 “他们怎么样?” “不说了,下回再跟你说。” “我不会,我们小声地说。” 妞儿犹豫了一会儿,伏在我的耳旁小声而急快地说。 “我不是我妈生的,我爸爸也不是亲的。” 她说得那样快,好像一个闪电过去那么快,跟着就像一声雷打进了我的心,使我的心跳了一大跳。她说完后,把附在我耳旁的手挪开,睁着大眼睛看我,好像在等着看我听了她的话,会怎么个样子。我呢,也只是和她对瞪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三)我们看海去(一)从早上吃完点心起,我就和二妹分站在大门口左右两边的门墩儿上,等着看“出红差”的。这一阵子枪毙的人真多。除了土匪强盗以外,还有闹革命的

33、男女学生。犯人还没出顺治门呢,这条大街上已经挤满了等着看热闹的人。 今天枪毙四个人,又是学生。学生和土匪同样是五花大绑坐在敞车上,但是他们的表情不同。要是土匪就热闹了,身上披着一道又一道从沿路绸缎庄要来的大红绸子,他们早喝醉了,嘴里喊着: “过十八年又是一条好汉!” “没关系,脑袋掉了碗大的疤瘌!” “哥儿几个,给咱们来个好儿!” 看热闹的人跟着就应一声: “好!” 是学生就不同了,他们总是低头不语,群众也起不了劲儿,只默默地拿可怜的眼光看他们。我看今天又是枪毙学生,便想起这几天妈妈的忧愁,她前天才对爸爸说: “这些日子,风声不好,你还留德先在家里住,他总是半夜从外面慌慌张张地跑来,怪吓人的。

34、” 爸爸不在乎,他伸长了脖子,用客家话反问了妈一句: “惊么该?” “别说咱们来往的客人多,就是自己家里的孩子佣人也不少,总不太好吧?” 爸爸还是瞧不起地说: “你们女人懂什么?” 我站在门墩儿上,看着一车又一车要送去枪毙的人,都是背了手不说话的大学生,不知怎么,便把爸妈所谈的德先叔联想起来了。 我是大姐,从我往下数,还有三个妹妹,一个弟弟,除了四妹还不会说话以外,我敢说我们几个人都不喜欢德先叔,因为他不理我们,这是第一个原因。还有就是他的脸太长,戴着大黑框眼镜,我不喜欢这种脸。再就是,他来了,妈要倒霉,爸要妈添菜,还说妈烧不好客家菜,酿豆腐味儿淡啦!白斩鸡不够嫩啦!有一天妈高高兴兴烧了一道她

35、自己的家乡菜,爸爸吃着明明是好,却对德先叔说: “他们福佬人就知道烧五柳鱼!” 凭了这些,我们也要站在妈妈这一头儿。德先叔每次来,我们对他都冷冷的,故意做出看不起他的样子,其实他并不注意。 虽然这样,看着过出红差的,心里竟不安起来,仿佛这些要枪毙的学生,跟德先叔有什么关系似的,还没等过完,我便跑回家里问妈: “妈!德先叔这几天怎么没来?” “谁知道他死到哪儿去了!”妈很轻松地回答。停一下,她又奇怪地问我:“你问他干吗?不来不更好吗?” “随便问问。”说完我就跑了,我仍跑回门外大街上去,刚才街上的景象全没有了,恢复了这条街每天上午的样子。卖切糕的,满身轻快地推着他的独轮车,上面是一块已经冷了的剩

36、切糕,孤零零地插在一根竹签上。我的两个门牙刚掉,卖切糕的问我买不买那块剩切糕,我摇摇头,他开玩笑说: “对了,大小姐,你吃切糕不给钱,门牙都让人摘了去啦!” 我使劲闭着嘴瞪他。 到了黄昏,虎坊桥大街另是一种样子啦。对街新开了一家洋货店,门口坐满了晚饭后乘凉的大人小孩,正围着一个装了大喇叭的话匣子。放的是“百代公司特请谭鑫培老板唱洪羊洞”,唱片发出沙沙的声音,针头该换了。二妹说: “大姐,咱们过去等着听洋大人笑去。”我们俩刚携起手跑,我又看见从对街那边,正有一队光头的人,向马路这边走来,他们穿着月白竹布褂,黑布鞋,是富连成科班要到广和楼去上夜戏。我对二妹说: “看,什么来了?咱们还是回来数烂眼边

37、儿吧!”.网 我和二妹回到自己家门口,各骑在一个门墩儿上,静等着,队伍过来了,打头领队的个子高大,后面就是由小到大排下去。对街“洋大人笑”开始了,在“哈哈哈”的伴奏中,我每看队伍里过一个红烂着眼睛的孩子,便喊一声: “烂眼边儿!” 二妹说:“一个!” 我再说:“烂眼边儿!” 二妹说:“两个!” 烂眼边儿,三个!烂眼边儿,四个!今天共得十一个。富连成那些学戏的小孩子,比我们大不了多少,我们喊烂眼边儿,他们连头也不敢斜一斜,默默地向前走,大褂的袖子,老长老长,走起路来,甩搭甩搭的,都像傻子。 我们正数得高兴,忽然一个人走近我的面前来,“嘿”的一声,吓我一跳,原来是施家的小哥,他也穿着月白竹布大褂。

38、他很了不起地问我:来源:ZXXK “英子,你爸妈在家吗?” 我点点头。 他朝门里走,我们也跟进去,问他什么事,他理也不理我们,我准知道他找爸妈有要紧的事。一进卧室的门,爸妈正在谈什么,看见小哥进来,他们仿佛愣了一下。小哥上前鞠躬,然后像背书一样地说: “我爸叫我来跟林阿叔林阿婶说,如果我家兰姨娘来了,不要留她,因为我爸把她赶出去了。” 这时妈走到通澡房的门口,我听见里面有哗啦哗啦的水声。爸爸点头说: “好,好,回去告诉你爸爸,放心就是了。” 小哥又一深鞠躬告退,还是那么正正经经,看也不看我们一眼。小哥儿走后,爸爸窣窣地喝着香片茶,妈在点蚊香,两人都没说话。澡房的门打开了,呀!热气腾腾中,走出来

39、的正是施家的兰姨娘!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她穿着一身外国麻纱的裤褂,走出来就平平衣襟,向后拢拢头发,笑眯眯地说: “把在他们施家的一身晦气,都洗刷净啦!好痛快!” 妈说:“小哥刚才来了,你知道吧?”“怎么不知道!”兰姨娘眉毛一挑,冷笑说:“说什么?他爸把我赶出来?怪不错的!我要走,大少奶奶还直说瞧她面子算了呢!这会儿又成了他赶我的喽!啧啧啧!”她的嘴直撇,然后又说:“别人留我不留,他也管得了?拦得住?走,秀子,跟我到前院去,叫你们家宋妈给我煮碗面吃。”说着她就拉着二妹的手走出去了。爸爸一直微笑地看着兰姨娘,伸长了脖子,脚下还打着拍子。 妈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兰姨娘出去了,她才站在桌子前,冲着爸的后

40、背说: “施大哥还特意打发小哥儿来说话,怎么办呢?”=网 “惊么该?”爸的脑袋挺着。 “怕什么?你总是招些惹事的人来!好容易这几天神出鬼没的德先没来,你又把人家下堂的姨太太留下了,施大哥知道了怎么说呢?” “你平常跟她也不错,你好意思拒绝她吗?而且小哥迟来了一步,是她先进门的呀!” 这时侯兰姨娘进来了,爸妈停止了争论,妈没好气地叫我: “英子,到对门药铺给我买包豆蔻来,钱在抽屉里。” “林太太,你怎么,又胃疼啦?林先生,准又是你给气的吧?”兰姨娘说完笑嘻嘻的。 我从抽屉里拿了三大枚,心里想着:豆蔻嚼起来凉飕飕的,很有意思。兰姨娘在家里住下多么好!她可以常常带我到城南游艺园去,大戏场里是雪艳琴的

41、梅玉配,文明戏场里是张笑影的锯碗丁,大鼓书场里是梳辫子的女人唱大鼓,还要吃小有天的冬菜包子。我一边跑出去,一边想,满眼都是那锣鼓喧天的欢乐场面。 兰姨娘在我们家住了一个礼拜了,家里到处都是她的语声笑影。爸上班去了,妈到广安市场买菜去了,她跟宋妈也有说有笑的。她把施家老伯伯骂个够,先从施伯伯的老模样儿说起,再说他的吝啬,他的刻薄,他的不通人情,然后又小声和宋妈说些什么,她们笑得吱吱喳喳的,奶妈高兴得眼泪都挤出来了。 兰姨娘圆圆扁扁的脸儿,一排整整齐齐的白牙,我最喜欢她左边那颗镶金的牙,笑时左嘴角向上一斜,金牙就很合适地露出来。左嘴巴还有一处酒涡,随着笑声打漩儿。 有了兰姨娘,妈做家事倒也不寂寞,

42、她跟妈有诉说不尽的心事,奶妈,张妈,都喜欢靠拢来听,我也“小鱼上大串儿”地挤在大人堆里,仰头望着兰姨娘那张有表情的脸。她问妈说: “林太太,你生英子十几岁?” “才十六岁。”妈说。 兰姨娘笑了: “我开怀也只十六岁。” “什么开怀?”我急着问。 “小孩子别乱插嘴!”妈叱责我,又向兰姨娘说:“当着孩子说话要小心,英子鬼着呢,会出去乱说。” 兰姨娘叹了口气: “我十四岁从苏州被人带进了北京,十六岁那什么,四年见识了不少人,二十岁到底还是跟了施大这个老鬼” “施大哥今年到底高寿了?”妈打岔问。 “管他多大!六十,七十,八十,反正老了,老得很!” “我记得他是六十六十几来着?”妈还是追问。 “他呀,”

43、兰姨娘噗哧笑了,看看我:“跟英子一般大,减去一周甲子,才八岁!”(四)驴打滚儿(一)换绿盆儿的,用他的蓝布掸子的把儿,使劲敲着那个两面釉的大绿盆说: “听听!您听听!什么声儿!哪找这绿盆去,赛江西瓷!您再添吧!”妈妈用一堆报纸,三只旧皮鞋,两个破铁锅要换他的四只小板凳,一块洗衣板;宋妈还要饶一个小小绿盆儿,留着拌黄瓜用。我呢,抱着一个小板凳不放手。换绿盆儿的嚷着要妈妈再添东西。一件旧棉袄,两叠破书都加进去了,他还说: “添吧,您。”妈说:“不换了!”叫宋妈把东西搬进去。我着急买卖不能成交,凳子要交还他,谁知换绿盆儿的大声一喊: “拿去吧!换啦!”他挥着手垂头丧气地说:“唉!谁让今儿个没开张哪!

44、” “那么他也上三年级啦?”我问。 “乡下人有你这好命儿?他成年价给人看牛哪!”她说着停了手里的活儿,举起锥子在头发里划几下,自言自语地说:“今年个,可得回家看看了,心里老不顺序。”她说完愣愣的,不知在想什么。“那么你家丫头子呢?”其实丫头子的故事我早已经知道了,宋妈讲过好几遍。宋妈的丫头子和弟弟一样,今年也四岁了。她生了丫头子,才到城里来当奶妈,一下就到我们家,做了弟弟的奶妈。她的奶水好,弟弟吃得又白又胖。她的丫头子呢,就在她来我家试妥了工以后,被她的丈夫抱回去给人家奶去了。我问一次,她讲一次,我也听不腻就是了。 “丫头子呀,她花钱给人家奶去啦!”宋妈说。 “将来还归不归你?” “我的姑娘不归我?你归不归你妈?”她反问我。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给奶?为什么到我家当奶妈?为什么你赚的钱又给了人家去?” “为什么?为的是说了你也不懂,俺们乡下人命苦呀!小栓子他爸爸没出息,动不动就打我,我一狠心就出来当奶妈自己赚钱!”我还记得她刚来的那一天,是个冬天,她穿着大红棉袄,里子是白布的,油亮亮的很脏了。她把奶头塞到弟弟的嘴里,弟弟就咕嘟咕嘟地吸呀吸呀,吃了一大顿奶,立刻睡着了,过了很久才醒来,也不哭了。就这样留下她当奶妈的。过了三天,她的丈夫来了,拉着一匹驴,拴在门前的树干上。他有一张大长脸,黄板儿牙,怎么这么难看!妈妈下工